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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除夕有“儿童卖呆”的习俗,这位泰顺清官竟然想“买呆”
陈能雄/文
以前泰顺年味很浓,除夕这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换桃符、贴春联……门庭焕然一新。此夜,一家人坐在一起守岁,谈笑达旦。小孩子们吃过宵夜后就入睡,但到凌晨三四点,父母会叫唤孩子起来放鞭炮。村里鞭炮声此起彼伏,火树银花,一同迎接新年第一缕曙光。
这些辞旧迎新的习俗,无不寄托着人们美好的心愿。古时,除夕还有个寓意相似的习俗比较有趣,那就是“儿童卖呆”。有一年除夕夜,泰顺学者曾镛忽然想到这个习俗,竟然发出“世既卖之(呆),我且买之”的心声。这位被誉为“曾青天”的清官,当然不是为了逗孩童开心,而是有他的思想境界、担当精神,在他身上有可贵的“初心”“痴性”“呆劲”。
旧时除夕“儿童卖呆”的习俗
曾镛(—),清代泰顺罗阳人,字鲸堂,号复斋。乾隆丁酉年(),他以优异的成绩成为拔贡生,入京师太学深造。后在四库全书馆做誊录工作,受《四库全书》总阅、官至兵部尚书的周煌所器重。
乾隆己亥年()除夕,曾镛独自一人坐在京城客邸的书斋中烤火守岁,此刻,远在数千里外的泰顺亲朋好友应是喜气洋洋地过大年。
他看着萧然四壁的书斋,只有一大橱的书籍为伴,不禁愁上心头,吟了四句诗:
一间纸屋书半厨,八面愁城坐自拘。
三百六旬除此夕,不知愁也可除无。
除夕,这个新旧交替的夜晚,是否可以消除这满腹的愁情和一身的贫病呢?“驱魔岁岁贴钟馗,笑问钟馗待几时”,曾镛想到人们在岁末张贴钟馗画像,驱邪祈福;“可是五穷驱不得,昌黎送去且随台”,他又联想起唐代韩愈送“五穷”的轶事,多少书生想摆脱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的困扰。
他倚窗而立,见街上彩灯如星,香车宝马,一群天真无邪、活波可爱的孩童正在追逐嬉戏,这让他想到除夕“吴儿卖呆”的习俗。南宋范成大有诗:“小儿呼叫走长街,云有痴呆召人买”,范成大是苏州人,每年除夕夜都会看到一群儿童提着灯笼,沿街叫喊“卖呆”。
这东西自然没几个人买,他们把这当做游戏玩得很开心。遇到好心诙谐的老翁,会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价格。“儿云翁买不须钱,奉赊痴呆千百年”,孩童说不要多少钱,还可以赊账,老翁象征性地在孩童头上摸一下或者刮一下鼻子,递给他们几块糖果就买走了“痴呆”。孩童欢天喜地,以为从此甩掉身上的“痴呆”,成为机智灵活之人。
看着街上欢乐过大年的孩童,曾镛吟了一首诗:
揶揄曲巷转星街,见说吴儿夜卖呆。
此夜笑谁呆似我,长安终岁守空斋。
儿童卖呆并不是真的痴呆,而是希望自己更加机智灵巧些,他们活蹦乱跳的样子,哪有半分痴呆之气。曾镛暗笑此刻的自己形如木头,还不如卖呆儿伶俐。
曾镛不忌讳押“呆”韵写诗
旧时,人们忌讳痴呆,就连高雅的文人也不例外。曾镛翻看诗词韵书,发现没有收录“呆”字,编韵书的人故意舍弃此字,看来聪明的文人都不想写“呆诗”。曾镛随口吟出“见说吴儿夜卖呆”之句,应是历史上少数几首押“呆”韵的诗作。
他意犹未尽,又以“呆”字为韵写了五律《卖呆》:
炉底休添火,灰堆漫写怀。
谁分半夕巧,请卖一生呆。
已叹形如木,宁容立似柴。
痴符不计值,乘夜委星街。
此诗反映的是普通大众的心愿,在第二句“灰堆漫写怀”中提到了一个过年习俗——“打灰堆”。范成大有诗“除夜将阑晓星烂,粪扫堆头打如愿”,民间传说垃圾堆中藏有能实现人们愿望的贤女子——“如愿”,打灰堆即是“打如愿”。唐宋时期的人在正月初一黎明前,以木棍竹杖捶打垃圾堆,据说在新的一年里能诸事如愿。
曾镛看着火炉下的灰堆,暗想那些“卖呆儿”都藏有一个心愿,期望能摆脱“痴病”,如愿成为机巧伶俐、八面玲珑之人。为此,他们乘夜沿街叫卖,不计价格,只求有人买走。
买呆,是找寻“人之初”的本真
曾镛以同样的韵脚另外写了一首《买呆》:
象罔皆吾宝,混沌固所怀。
一心抱楚璞,何处买吴呆。
憨也宁如黯,愚乎可是柴。
千金不惜费,待我认花街。
两首诗韵虽同,意境却大相径庭,《买呆》诗才真正体现曾镛的人生感悟和思想情操。象罔有无心、无形迹之意。《庄子》中的寓言人物象罔没有“知”的智慧,没有“离朱”的敏锐目光,更没有“吃诟”聪明善辩的本领,却只有他找到了黄帝遗落的玄珠。那是因为象罔不同于机巧之人沉于思虑、惑于五色、迷于功利,他不屑于使用心计手段,不为小事争辩,最合乎自然之道。
曾镛说“象罔皆吾宝”,没有心机、没有妄求,纯真质朴、憨厚耿直是他的优点。人太过聪明,凡事看得太清,算得太过明白,反而活得很累。聪明如王熙凤,与人交接必察言观色,逢事必先计算得失。交际场左右逢源,人生账清楚明了,但她却是贾府中最劳心劳力的人,最后“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都说“难得糊涂”,有时候糊涂也是一种平淡之福,不斤斤计较,不算计蝇头小利,就少了许多繁重的思虑,是以曾镛说“混沌固所怀”。
孩童无忧无虑,不单是因为没有生活负荷,还在于他们心地单纯明净。曾镛追求“楚璞”一样纯洁无瑕的品性,向往人之初的真善美,这些东西在孩童身上最多。在他看来,儿童所卖之“呆”,正是“人之初”的本真,是成年人所缺少的。他说“何处买吴呆”,是找寻渐渐迷失于纷扰人世间的初心。若这世上还有这个东西可买,他会不惜耗费千金去购得。
曾镛一直保持着人性的本善,这从他爱护小动物就可以看得出。他在江西豫章臬署工作之时,怜悯两只羽毛脏乱、翼折喙翦的病鹤,每当厨子挥鞭逐鹤时,他就喝声制止。两只仙鹤很通人性,一起哀鸣着走向曾镛,轻轻地跳起舞来。曾镛似乎听出它们的哭诉声,看出它们的感恩之情,他伤感地吟道:“向我知鸣舞,为君倍断肠。”在他眼中,仙鹤是可以进行情感对话的生灵。
还有,曾镛与白鹅长达十数年的情谊,更显现出他如孩童般纯真善良的心。乾隆壬子年(),他出任云和县教谕,闲来无事养了一雌一雄两只小鹅,精心喂养。两只白鹅视曾镛如父母,曾镛坐着看书时,白鹅就静静地伏在他足边,他站起来走路,白鹅就紧跟其后,尤其是雄鹅更粘人。曾镛离任后,把两只白鹅装在笼子里带回泰顺老家,黄昏时教鹅到何处栖息,清早又亲自去放鹅。渐渐的,白鹅把这里当家,起初是在庭院里走动,后来登堂入室。见曾镛卧床休息,白鹅就卧在床根不作声,看曾镛起床穿衣,就“嘎嘎……”地欢叫起来。
有一次,曾镛离家三日,白鹅站在厅堂上鸣叫不已,三日不食。后来,曾镛先后去往杭州、金华、嘉兴、桐城等地,直到六年后的嘉庆戊午年()冬天才回乡一次。雄鹅在夜里似乎听出主人曾镛的说话声音,欢鸣达旦。第二天一大早,雄鹅就跑到曾镛的足边引颈高鸣,似有悲欣交集之意,原来雌鹅早已不在。曾镛想到亡妻陈氏,愈生惺惺相惜之意,他把这只鹅叫做“子鹅”。
白鹅仍旧像往常一样追随左右,可是曾镛游历四方,居无定所,就把鹅送到女儿家寄养。嘉庆辛酉年(),曾镛从福建回来,到女婿家串门。白鹅在这里生活两年,从未跑上厅堂,这一次见到曾镛,竟然不顾一切地飞跑上厅,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曾镛在女婿家的三四日里,白鹅形影不离。等他坐上轿子要离开时,白鹅跟随其后,生怕这一去又是一次长久的离别,最后还是女婿家里的人抱住白鹅,曾镛才得以离去。第二年,曾镛补授汤溪县教谕,原想带上这只白鹅同去,可是他想到亡儿曾璜,怕触景生情,仍把白鹅交托女儿喂养。五年后,白鹅老死,女儿和女婿把它葬在徐坑的一座山上。
很多人养鸡鸭鹅等家禽,都是为了吃喝,而曾镛却养其到老,这与很多孩童喜欢养小动物是一样的性情。同样是养鹅,他又比女儿女婿更懂得与白鹅交朋友,有此纯净的童心、善心,才能发现白鹅对主人真挚的“孝心”。有一次,曾镛回乡孤坐,听着白鹅的鸣叫声,思念去世的亲人,吟道:“十年惟有孤鹅在,忍听中宵慕主声。”这是他真正把鹅当成家庭一员。
匆匆人世,多少人役于身名,迷失了本性,忽略了身边的真情。曾镛演习周易,从剥卦、复卦中领悟到大自然周而复始的规律,他“仰观大造、俯视真吾”,重新审视一个全真的自我。他晚号“复斋”,是希望恢复到最初至纯至真的状态。他出任东安县知县时,把县署书斋取名“得初心斋”,也是想永葆初心。
痴性,是曾镛成为经学大家的法宝
痴性,是性情带一些呆傻之气,但钻研学问要的就是情怀和痴性。清代蒲松龄曾言:“性痴,则其志必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大凡成就卓著的文学家、艺术家都有些痴性。蒲松龄又说:“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自谓不痴者也”,那些自认为很聪明、不痴不呆的人,反而一生落拓无成。
曾镛自小专心读书,精研经史子集,是清代乾嘉年间的经学大家。他徜徉书海,如痴似醉。“夜深人寂书声动,哀猿怪鸟相应啼”,他年轻时在叶山书斋挑灯夜读,情志专一,朗朗书声与深山里鸟鸣猿啼相呼应,就如在蓬莱岛学琴的俞伯牙达到琴音与群鸟悲号之声和谐交融的境界。
嗜书如命的他,每日手不释卷,在俗人眼中他近乎是个“书痴”、“书呆子”。他当上东安知县了,已经不用读书考试,只须想着如何为官即可,可是他仍像个学生乐此不疲地读书。寒冬腊月里,他在衙门一办完公务,就忙里偷闲捧书细读,底下的差役都无法理解曾大人为何对书卷这般痴迷。
差役们没有感受到书中之乐,也就无法理解曾镛把书籍看得比房屋财富还要重要。嘉庆辛未年()正月,曾镛居住的泰顺北门楼房突遭大火,家中衣物器皿放在房屋的东北隅,书籍放在西楼。曾镛见东边楼房中的财物已来不及抢出,就全力跑到西楼搬抢书稿。可是,火势蔓延很快,无法入门搬书。
他只好与家人站在大门外的空坪上,束手无策地望着炎炎烈火,他的心也像烈火浇油一样在煎熬着。最让他心痛的不是那烧毁的屋舍财物,而是未能搬抢出来的书籍。屋舍没了,盖间茅屋可以避雨,衣物没了,穿件粗衣也可御寒,但那一篇篇书稿可是他数十年的心血啊。
亲友们的宽慰之语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在一遍遍地回忆那一箱书籍手稿最后是放在哪一个角落里。这时有人过来说空坪上有一个香几、一个破纸箱,不知道是何人抢出来的。这消息对曾镛来说无异于是喜从天降,他欣喜若狂地说:“心血在此矣!”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打开纸箱一看,真是万幸,书籍著作完好无损。这箱东西里面就有后来出版的《复斋诗文集》二十多卷,整座房屋都烧毁了,唯独书稿未毁,这是一个奇迹,或许是他对书籍的痴情感动了上苍。
曾镛跪倒在地,望天而拜,感谢上苍没有夺走他的命根子!家里烧得一穷二白了,曾镛还在谢天谢地,街坊邻居无法理解他的疯狂举动,也许背地里会说他是不是犯傻了,这书稿能当饭吃吗?
其实,曾镛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痴恋这些著作,他在《书辛未楼屋被火事》一文中说:“且如余以此夕死,诸物非我有矣。何足深惜,特不解。”假如他当晚就死去,这书籍等物都不再是他的了,为何就是割舍不下呢。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痴性,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痴迷读书。如果这也算是一种“呆”,他宁可做别人眼中的“书呆子”,也不会“卖呆”。
买呆,亦是一种担当精神
曾有“除夕儿童卖呆”习俗的吴地苏州,“明四家”之一的沈周也写过一首“卖痴呆”诗(一说是屠滽所作):
东卖呆兮西卖痴,卖痴即是卖呆儿。
卖来卖去无人买,我不担当与阿谁。
卖呆利己损人,买呆损己利人,一般人以利益为先,不愿选后者。但社会需要损己利人这样的“呆劲”,一些又苦又累的事需要有人去承担。在沈周看来,买呆即是承担他人所不能承担之事。
“我不担当与阿谁”,这句诗用在曾镛身上同样合适,他在为人做官上也有一些“呆劲”。嘉庆甲子年(),浙西发大水,百姓饥荒,浙江巡抚阮元调派曾镛等人到湖北等地采运大米。曾镛时任汤溪县教谕,运米赈灾本不是他分内之事,也没有此类工作经验,他却不怕麻烦,坚定地挑下这个重任。
他作诗自励:“权宜移粟出殊恩,飞輓荆襄敢惮烦?却愧筹荒无一策,也赍圭鬯附臧孙。”在诗中,他以春秋鲁国大夫臧文仲(臧孙氏)为榜样。有一年,鲁国大饥荒,臧文仲劝鲁庄公抵押祭祀用的钟鼎宝器向齐国购买粮食。当时齐鲁常年交战,很多卿大夫都不愿去齐国,而臧文仲却自告奋勇地前去运粮,别人说:“国君又没指派你去,你为何要做这件苦差事呢?”臧文仲说:“贤明的人应该争当危难而谦让平易的事务,当官应该敢于任事而不逃避危难。”
曾镛不辞辛劳,有臧文仲“担当危难”的精神,他运回的粮食救济了很多灾民。他廉洁干练的办事风格也在这次担当中得到充分展现,由此被阮元举荐为知县。嘉庆甲戌年(),初任东安知县的他,有一次奉命去永州府办事,途经湖口岭,见轿夫辛苦劳累,就下轿步行。这一走,让他切身体会到山路崎岖、颠簸难行之苦,一问之下,才知这条山道已有两三百年没有维修了。他回到县署后,命人鸠工庀材,重修湖口岭至狮子岭的山道,砌上四尺宽的路石,两边筑以一尺左右的坚固泥土。
倘若曾镛也像前几任知县一样,抱着干几年就走的心态,又怎会去修建这条二千余丈长的石路呢?他把轿夫和路人之苦看成是自己之苦,把百姓民生当成自己之事,才有此责任心。他清贫如水,却慷慨地捐出自己的俸禄倡议建造龙岩义学、舜石桥、育婴堂等公益设施,这是一种勇于奉献的精神。
在贪腐贿赂成风的乾嘉年间,曾镛廉洁自律,独守清流。都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他当了七八年的东安知县还是一贫如洗,死后还是当地乡绅集资为他入殓。在贪官眼中,曾镛这个官当得有些“呆”,但是他就是守住这个“呆劲”,担当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