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涵江有一个无名走水客。他头脑精灵，勤跑善钻，生意做活，胆量也足壮，常说一句口头语：“有饵我就敢钓龙。”因此，同行就玩笑号他叫九滚，真名实姓倒被人遗忘了。

有一年，莆田受天灾，春大水，夏干旱，早季五谷对半收。农家手头紧，涵江市面生意很冷淡。大店行存货积仓，小商家帐款收不回，拖到十一月冬至，还没人出外办年货。

九滚就钻这个缝，不声不响雇一艘三桅帆船，只载半船赤糖、龙眼干，冬至夜悄悄启程走上海。

当时上海没受灾，各店行照常囤年货，老主客应销份量都估在内。可是，一等再等迟迟不见有人来提货，心里多少不安。那些做二手生意的小店铺，就暗暗恐慌起来，这时，海龙王不在，虾蚂蟹为王，大家看见九滚上门，当作头水大客迎接，给予开盘优待，老牌烟酒和新款百货由他挑满意，价格放到底，挂帐也允许，外加送货到码头。

就这样，九滚顺顺当当押满船年货，眉笑颜开扬帆回程。一路上，风古浪静畅行无阻。

尾牙这天，傍晚船到沈家门，船家打算入港做节。九滚肚里估算一下，抢头水的生意，上下时就会天差地。这风平浪静月满圆，千金难买的好天时，耽搁一夜少走三五百里，或许成败就在此一时。就说：“港湾船太多，插也难靠岸。何不如舱里龙口粉丝、金华火腿搬出来炖一锅，药酒、高粱你们随意开，就便小酌一餐。两天赶到站，再补一顿大宴。”说得船家兴高采烈，船不稍停往前走。

九滚得意多喝两杯，醉成一堆烂泥。

半夜里，他被船家叫醒来。睁眼一看：满天黑如铁锅罩，风吼，海啸，四周浪翻三丈高，遇到风暴了！大桅已经折断，舵公砸伤躺倒，船在惊涛骇浪中颠簸，随时都会裂开、破碎，落个货沉人喂鱼！

九滚吓得魂不附体，哭天叫地求救。平时在家，他只管挣钱跑生意，烧香许愿的事，全交给老婆办。什么宫庙什么神，他一概不相识。于是，叩头求拜，只好笼统呼唤：“神明保佑呀，菩萨救命呀，弟子度过此劫，自当虔诚答谢，杀猪杀羊办宴，戏做一场三集……”祈求一遍又一遍。

说来奇巧，叩拜祈求好象真的感动了天，风浪渐渐减弱，渐渐平息，乌云节节散开，东天节节放亮；舵公慢慢醒起，咬牙驾船越出横水，躲过劫难。两桅帆重新拉起来，乘风破浪直达三江口，摇入新开河。九滚欢喜发狂，跳入货舱，翻出三箱花炮，就在码头点放，立时响声劈里啪啦，五彩焰火上天钻地，惊动千百人众拥来看热闹。

这船年货抢到头水，不等入仓就在码头卖起来。忙到年晚廿五结账，一船获利恰恰相当于跑一年走水所得。同行看得佩服，拍拍九滚肩头说：“这一回，你这九滚果然钓到龙了。”

回到家里，老婆提醒他，海面怎么求菩萨，当该怎么答谢。这一下九滚头痛了！杀猪杀羊烧香烧纸，有钱都好办，唯独做戏有钱不济事。莆田各戏班，每年十二月廿四就沿例栈戏了，有家有眷艺人，各自归家团聚妻母，安闲做一个年。剩下孤独单丁艺人，无家可归也无路可行，居然多投到涵江鲤江庙，住入戏台后栖身，有遮有盖避风避雨，烘炉土罐自煮自食，苦熬过一个岁。

九滚雇不到戏，情急计生，就求这班艺人，出面拉召集班应急。艺人就问：“这年边岁近，做什么戏凭急？”

“鲁戏、鲁戏。”

艺人听不明白，再问：“谢什么菩萨呢？”

“呃——”九滚就将老婆教的话，照搬出来说：“庙里鲁都大神管财，年关庇护商家收帐，忙到围炉过后才有闲看戏呀！”

“唔——”艺人应承下来，当即四处召集闲散班兄弟，会到鲤江庙戏台集中。找人、合戏、租行头、直到年三十晚，吃过围炉再化装，半夜已过才起鼓。

当时民间俗例：客户平时买货挂帐，年三十晚务必交清。有的人无力还帐，除夕不敢在家，溜到外面躲避去。这晚上深更半夜，风寒雪冻，躲债人实在难熬，听见锣鼓声，纷纷闪入城隍庙看戏。那里面，戏台大屋盖，戏埕高围墙，例是避风躲寒好所在。况且，台下无灯光，彼此人面不相照，大家免难堪。

这里，店家派出讨账的伙计，还在走街串巷，巡到天亮才能回去。他们户搭褡裢手举灯笼，欠账人脸面被照到就不得再躲，砸锅卖铁也得还清欠账。

有两个讨账人，走得腿酸脚软、冻得唇清脸白。听见庙里有戏，也想进去避避风霜，熬熬时辰。谁知，他们双脚方才踏进戏场，手里举灯照路。场中躲帐人误认是来逼债，立即惶恐激怒起来，一人高呼：“逼虎伤人了——打！”全场躲帐人同病相怜，齐声怒吼：“打呀！打打打——”打得两人连滚带爬，摔下灯笼抱头逃去。

从此以后，涵江城隍庙每年三十晚做要演戏，躲帐看鲁戏，形成了涵江地区独特的风俗。

故事讲述者：陈阵，退休教师

采录时间：年7月

故事流传地：涵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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