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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娘小令 · 除夕郑生
天色暗尽，心情郁闷的郑生独自沿着城墙根儿溜达，他想去城外十里坡的鸡毛店喝点小酒，无奈城门早已关闭。守城的兵卒跟他说：“郑相公，这大过年的，别到处乱跑了，城外近来很不太平啊。”
郑生说：“那我不去了，我就在这儿待一会儿。”
他慢慢爬上城楼，眺望着满城灯火。想起远在淮海郡的妻小，心下更觉黯然。他是犯了事被皇上贬到这里的，虽然大小还算个官儿，却也无济于事。凛冽的夜风吹卷着他略白的头发，寒气自脚底渐渐攀附而上。
“都已经是春天了，怎么还这样冷？”他喃喃说道。
城下，忽然传来“梆——梆梆——铛”的更鼓声，打更的老王头正打城门边走过，他那尖细的嗓子万年不变只有一句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
“已经二更天了啊……”郑生想起了往年在家过年的光景，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的，而如今却只剩他一人在这蛮荒之地。算起来，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收到家书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如果是在豫州，多少还能找到个把人相托，那毕竟是个商旅集散重镇，南来北往的还算便利。可惜，现在是在汴水。
郑生面朝着北方，遥遥远望，似是要穿过这浓厚的墨色，穿过这千里的间隔，看看那扇透着昏黄烛光的窗。良久之后，他终于叹了口气，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件物事。
城门的兵卒开始划拳喝酒。正闹得不可开交，却听一阵清越埙声浅浅传来。悠远高广，又似含万分悲伤，听得人心里发酸，时光顿时慢了下来，连风都似乎静止。
郑生吹得很慢，很慢，这是他唯一会吹奏的曲子，名叫《小单于》。当年阿琬教他吹曲的时候，老是笑话他笨，教了十几遍都不会，他便发了狠，天天站在辕门练，也不管人笑话。可当他最终会吹了，阿琬却早已乘着绣毂雕鞍不告而别，从此他便不再学埙。
当最后一个音符完成时，郑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自己也感到纳闷：“今日为何鬼使神差地吹起来了？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城下的兵卒向他挥手招呼：“郑相公哎~~下来跟兄弟们喝酒啊~”
他收起情绪，慢慢踱下城楼。兵卒们围在火堆边，给他挪了个位置。
一人问他：“郑相公，你怎么不在驿馆呆着，跑出来吹风？多冷的天儿。”
“啊，驿馆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郑相公，您写得一手好诗文，大家可都在传呢！”
“郑相公，您不嫌弃的话，喝口咱们的酒暖暖身子？”
“多谢！”
接过兵卒的酒囊，他猛地灌了一大口，似要将胸中块垒尽数浇灭。突如而来的辛辣呛得他不停咳嗽，大家慌忙替他拍背。
“郑相公您喝太急了，没事儿吧？”
“真是失礼，见笑了。”
“要不，咱哥儿几个送您回去休息，天儿也这么晚了。”
“那就有劳了。”
正要起身时，“梆——梆梆——”的更声再次传来。城中各处立时响起绵绵密密的爆竹声，远近四周，层层远递。
“除夕了啊，这一年可是又翻过了……”
回到驿馆，郑生倚坐廊下，脑子有点晕。
空空的庭院，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连唯一的驿丞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四下静得人发慌，如墨的夜色不带半点星光，郑生心想，这夜可真是够长的啊……
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虚。丽谯吹罢小单于，迢迢清夜徂。
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
——秦观《阮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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